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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文学名家的不期而遇

来源:九三学社定西市安定区委员会 作者:张慧 发布日期:2018-01-15 15:20 点击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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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九三学社甘肃省委推荐,2013年9月,我参加了社中央在南昌市召开的“家园记忆”主题文学笔会。2015年10月 ,我又参加了社中央在昆明举办的“南方丝绸之路云南行””文学笔会。在南昌和昆明,我有幸见到了梁晓声、王安忆、方方这些国内著名的作家。如果时光倒退二十年或者三十年,那时的我是一个怀揣作家梦的文学青年,我会抱着笔记本冲上去请他们签名、照相,或者冒昧地递上自己拙陋的作品请他们指点迷津。到今天这个时候,一切都就免了,因为我的作家梦早就像肥皂泡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甚至算不上一个够格的小说读者了。当然我暗自庆幸自己不是一个对文学十分麻木的人,至少有过一段非常虔诚的爬格子的经历,所以笔会的组织者安排这些大名鼎鼎的小说家为我们讲述文学感受的时候,我还是一则以惶恐,一则以惊喜,平静的心脏晃荡了好久。
       王安忆:“小说家的使命是创作一个理想的生活”
       这是2013年,盛夏已阑,清秋将至。登临滕王阁,美丽的赣江仍如古人看到的那样,“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王安忆是匆匆忙忙赶来南昌的,当我们的笔会已经开始的时候,她还在从上海飞往南昌的航路上,因此会前安排的合影里空缺了这位美丽的女士。她来到笔会现场的时候,首先吸引我的是她的美丽,端庄清秀,温文尔雅。她早已过了惊艳的年龄,却有上海女人独具的安静温婉韵味。
       笔会的讲台等着王安忆,王安忆一来就进入了给她安排的角色,她讲的题目是《作家的生活》。我一向对作家的生活怀有一种神秘感,时常惊讶他们何以能够穿透稀松平常的现实生活而营造出那样大乐大悲、牵动人心的小说世界。他们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他们眼里的世界是怎样一种形态?这个题目正合我的心思,故特别期待王安忆能够释解我心中的好奇。
       王安忆说,文学是一个门槛很低的行当,又是一个内涵很深的东西,是唤起人类良知的东西。文学来源于生活,但生活并不是文学。有人说每一个人的人生历程就是一部小说,但是你对这个人的人生经历作纯粹的记录,会成为一部小说吗?毫无意义。小说家所做的并不是现实的事情,而是虚拟的事情。
       小说家如何将生活转化为文学?王安忆继续延伸自己的观点。有两个重要环节:一个是看,看生活是什么样子;一个是表达,表达生活具有怎样的意义。五四时期作家的厉害之处,是既关注现实,更关心思想。鲁迅是如此,茅盾是如此,郁达夫也是如此。在当下眼花缭乱的现实环境中,知识分子应保持自己独立的思考。这个巨变的时代需要作家去关注,作家应有坚定的艺术理想,一味作风花雪月颂,轻言之是浪费才华,重言之是缺乏艺术良心。一个作家如果只从极个人的悲欢出发,那纯粹是雕虫小技。成熟的作家应该注重宏大的东西,悲怆的东西,猛烈撞击灵魂的东西,朝着人类审美理想进发。
       她说,对于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现实是很糟糕的,很没意思的,所以就产生了创造理想生活的欲求。理想的生活不是庸俗意义上有吃有穿有喝,而是心灵上的有乐有悲,有舒畅有纠结,有完美有缺憾。这个过程只能由作家来完成,小说家的使命是创作这种理想的生活。
       关于创作技巧,王安忆的体会是,要善于构造情节和表达心情。尽量将情节延宕,细节要绵密,不需要的东西要多一点。心情的表达不能吝惜笔墨,做到充沛而丰润。
       王安忆目前的身份,不仅是作家,还是复旦大学教授,因此她的讲论也是娓娓道来,行云流水,极具魅力。好似正讲在兴头上,她却忽然收住话题,用征询的口吻鼓励大家提问,进入一段自由交流。有人谈到《本次列车终点》,有人谈到《长恨歌》,还有人谈到“三恋”(《小城之恋》《荒山之恋》《锦绣谷之恋》), 王安忆都一一作了解答。来自北京的肖女士提问:“不久前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您怎样看待诺贝尔评奖?下届评奖是不是该改变一种线路了?”王安忆答:“莫言是我很好的朋友,他获得诺奖是对中国小说家的一种鼓励。但是真正影响人类的是没有获得诺奖的优秀作品,并不是诺奖获得者的作品。莫言的获奖有作品大量翻译和电影助推的因素,其实国际上评奖的那几个老头的眼光是很有限的。”非常“技巧”的回答,隐约透露出作家对诺贝尔评奖和莫言获奖的真实态度。
       王安忆匆匆的来了,又匆匆的走了。临别的时候,一些女士和男士邀她合影,她都很随和地满足了大家的要求。我站在远远的地方,没敢上前,高山仰止般望她。
       梁晓声:“人性的理想主义永远不会过时”
       初见梁晓声,我大大吃了一惊。那时我们聚集在南昌前湖宾馆迎宾大楼前,准备合影。有人小声说:“作家梁晓声来了!”我循声前望,看见人群中有一位,衣着朴素,头发花白,肩挎一个老土的布包,动作稍有迟钝,已经算不上中年人。我猜测他该是梁晓声了。
       他就是梁晓声?写过《一个红卫兵的自白》的红卫兵梁晓声?写过《今夜有暴风雪》《雪城》《知青》的知青梁晓声?我心目中的梁晓声,从来都是他的小说中风华正茂的红卫兵、壮志凌云的兵团战士,我想象中的梁晓声,是为祖国垦荒戍边、建设边疆的知青英雄曹铁强、刘迈克啊,为什么今天变成了这样!
是不是写作累的?我最初判断。
       后来一想,其实是我错了。爬格子当然是苦累的,但更厉害的是岁月无情,人生规律无情,这些我都忘记了。在时间的悄然流逝中,不仅梁晓声老了,红卫兵们老了,下乡知青们老了,连当年的理想和誓言都老了。不老的,是作家奉献给人们的不朽作品,还有一个时代赋予一代人的不朽精神!
       与王安忆一样,梁晓声现在也是身兼二职,作家之外,还任职于北京语言大学,教授文学创作课程。当梁晓声坐在讲台的时候,他似乎成了另一个人,先前的迟钝和木讷一下子没有了,他的眼睛变得睿智和机敏,他的语言幽默诙谐妙语连珠,他的思想如流动的钢焰迸发出灼目的火花。
       梁晓声一直以来以平民立场关注着社会,敢言常人之不敢言。他以《文学与人》为题,从“人文”这个中心词慢慢铺展开去,阐释中外文学“人文思想”的深刻内涵。他说,什么是人文?就是关于人的文化、人性的文化、人性的发育史。抽出人性,人文就缺乏了内核。人文是由人道主义、同情心、爱心、公正、平等以及长久以来形成的一系列社会准则所组成的。我们现在的教育是不完全的教育,不完全,突出的表现是人文教育的缺失。这个教育我不单指对青少年的教育,还包括对公民的教育,对党的成员和干部的教育。人性的理想主义永远不会过时,也不会多余。
       他坦言,从当下许多丑恶现象中,我们看到了人文教育的缺失。现在的中国孩子人手一机,而外国的孩子是人手一书。许多人信奉“娱乐至死”,如此娱乐,必致死,罗马就是在浮华中死去的。人的变态源于文化的缺失,如多读点《木木》,多读点《卖火柴的小女孩》,当年红卫兵的行为就不会那样充满戾气,现在的人也不会做出那么多鸡鸣狗盗的事情来。
       谈到作家的品质,梁晓声用手按住了胸口:作为文学家,最重要的品质是良心、善良。善良包含对同胞命运的关注和同情,我们总归是用笔在写他人,而不是写自己,还包含看社会、看时代的理性。“善良”这个词我觉得是善和理性的结合,尤其是“良”字,就包括理性。我们不大可能看到,一个人是非理性的同时又是善良的。
       在谈到自己的写作感受时,他说,我的写作是从爱好到经历表达,再到情感表达,到情怀。在大家认为社会比较浮躁时,我在思考文学应该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作家应该做点什么。于是在小说创作之外,我还写了关注社会问题的《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中国人,你缺了什么》等等时评文章。
       在与大家的交流环节,我向作家提了一个问题:在《今夜有暴风雪》里,我看到了浓郁的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气息,也看到了浓重的悲剧色彩,《今夜有暴风雪》这个小说名是否另有含义?梁晓声作答:“有两层寓意,一是自然环境——北大荒特有的暴风雪;二是当时的社会环境——“左”倾狂飙席卷全国。我在小说中尽力渲染暴风雪的恐怖,通过叙写人们与它的抗争,映衬知识青年艰苦卓绝奋斗的悲壮。
       梁晓声也匆匆走了。我望着他略显苍老的背影,心中默念:老师,多保重,别太累了!
       方方:“文学应该关照行走在社会后面的人”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中国小说界兴起了一股“新写实主义”创作潮流,刘震云、方方、池莉是站立在“新写实主义”潮头的作家。他们的作品一经问世,在文学界便引起巨大反响。我也一下子喜欢上了他们,成为他们的崇拜者,今天的新名词叫“粉丝”。湖北女作家方方的中篇小说《风景》将视线投射到凡常人的日常生活领域,直面丑恶,正视污浊,客观呈现他们的生存状况和精神境遇,展示了一幕幕凡俗人生悲剧。记得我当时在中学的课堂上,不止一次地向我的学生讲到《风景》,讲到方方。
        2015年秋天,在美丽的春城昆明,机遇惠我,我和我仰慕的作家不期而遇,相对坐在了一二米的距离之内。
       方方有一张圆圆的脸,齐肩短发,谈吐爽朗直率,诙谐幽默。她的所谓讲座用漫谈的方式展开,在一问一答中进行。她首先从自己的经历谈起。方方出身名门,有过四年装卸工经历,大学毕业后做电视台编辑、专职作家,现任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席。她笑称自己是一个“坐家”,大半时间“宅”在家里写作。她说,作家的成长经历对其创作有着深刻影响,正是青年时代的艰难经历,使得自己的作品格外关注社会底层和“小人物”的命运。作家有责任肩负起“创作有诚意的现实主义小说”的重任,应该关照行走在社会后面的人,写近距离的人生。
       关于文学与人类的关系,方方认为,不是文学需要我们,而是我们需要文学。文学是照顾人心的艺术,它能够更宽阔地表达一种人情和关怀,并且陪伴和温暖被历史遗忘的弱者。在方方看来,文学自己是需要弱者的,并不需要更多的强者,而是需要这些被冷落的人同作家一起往前走。
       参加笔会的一位朋友提问:“您的长篇小说《万箭穿心》,讲述“女扁担”李宝莉跌宕起伏的一生,道尽生活在社会底层民众的情态、苦痛与无奈,传达了作家怎么样的人生思考?你是不是写得太狠了?方方说,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与现实总有一种紧张感。其实生活的狠要比作品狠的多,我已经够留情面的了,我是在用多么温柔的笔法去写啊!我想通过我的作品告诉大家,面对这样残酷的生活,纵使万箭穿心也要扛住,扛得住——这个就是最底层老百姓的精神!
       因我注意到方方曾担任过湖北省网络小说大赛评委,故向她提了一个关于网络小说的问题。方方的看法是,网络写作有充分的自由度,作者可以无拘束地去渲染和表达,但是正因为这样,就不能保证质量。我们一开始看到的网络小说的基础很弱,可奇怪的是一下子走红了,后来的作者就以为这是最好的小说,都参照这个水平去写作,所以一般很粗糙。然而我要说,网络写作的前途不可限量,或有很有分量的作品出来,只不过不能参照现在这个水平去写。
       当今社会文学失去了轰动效应,是不是说明文学创作走入了低谷?对于这样的提问,方方直言:“好的作品很多,只是你没有看。”方方回答别人的问题,而我听了亦觉汗颜——当今好的作品很多,而我很少去看!
       接下来的话题转到了很敏感的“方柳之战”上。“方柳之战”缘起于2015年4月方方在其个人微博上公开发出的《我的一份质疑书》,实名举报湖北作协会员柳忠秧在鲁迅文学奖评选推荐过程中涉嫌违规操作,柳忠秧以方方侵害名誉权将其告上法庭。对此方方并不回避:揭露不正之风,是我的职务行为,即使判决我败诉,上诉毫无疑问,道歉绝无可能!方方的正直和淡定,令我肃然起敬。
       次日,参加笔会人员离开昆明,一路向北采风,感受昭通远古文化,徜徉盐津豆沙雄关,游览宜宾李庄古镇。最后,在宜宾市长江渔港的一艘趸船上,我们与方方女士把酒话别,不胜依依。
       宜宾别后,过了一个月,网上消息,法院判决方方败诉。